故人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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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來
夜風習習, 天邊掛月，星鬥幾顆。
江之言面色蒼白，看到元春這個時辰進來, 咳得又急了些，詫異：“江酌走了？”
元春不知他為何忽然問這個：“……沒有，他在洗澡。”
“原來是偷偷溜過來的……”江之言嘀嘀咕咕道, 只這麽說完, 卻覺得好似也不大好, 於是把話說得快了些, “你知道什麽？”
元春將藥碗放下，那藥剛出爐的，將元春的指尖燙的微紅：“江霽江大人雖然只有酌哥一個孩子, 年輕時卻納過一房妾室, 該女子名叫月奴。”
“據我所知，江大人同江夫人感情甚篤, 又是青梅竹馬，大抵不應該也不會在成親的第二年便納妾才是……算算時日，江夫人有酌哥的時候，正恰是月奴被擡進江府的時間，結合江大人往後種種, 想來之所以會納妾, 應該也是為了替酌哥隱藏身份。”元春默了默，難怪隱哥從小便認為自己是月奴的孩子。
江之言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, 心中驚詫不已——當初他知道江酌是先帝血脈時, 也有過不少猜想, 但猜的最多的，也不過是江酌是被送進江家寄養, 是莊皇後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所為，而江霽的夫人莊越清與莊皇後又是姐妹，江夫人難產早逝，江霽把這個孩子當作了自己的親子，所以才會這樣不顧性命地保護江酌，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江酌竟然真是莊越清的兒子。
如果是這樣，那便是先帝與江夫人有過什麽。
江之言心思百轉千回，難怪事到如今，能證明江酌身份的人了了——君與臣妻，此等宮闈秘辛，只怕並不光彩……
而也就像他說的，不管是那種猜想，江霽都不應該納妾，月奴在故事裏像是一個多餘的人，只真的多餘嗎？
江之言沒能想出頭緒，卻又驚訝，沒想到江酌竟把這種事都告訴元春了……他忽然覺得自己藏的那半吊錢的秘密像個笑話。
勺子輕碰瓷碗的聲音叫他回神。
江之言自嘲一笑，問：“這個月奴是什麽人？”
“是個藝伎。”元春道。
江之言心下了然，難怪元春會來同他講，只他沈思片刻，道：“……寫信不成，此事我親自去定安問問周媽媽，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麽蛛絲馬跡。”
元春確實是來拜托他的，只也知道他有傷在身，不知自己這樣，算不算刁難，她遲疑問道：“……你這身子成嗎？”
只男人哪聽得了這樣的話？
江之言扶額：“……深夜子時，你還是不要用這種語氣，在這種時候，問我這種問題。”元春想到什麽，往後幾步，退到了門口：“你不覺得勉強便好。”
只話音剛落，院子外頭就來了聲音，江之言瞥了一眼，果然是江酌——這才過了不到半刻鐘，這人要不要把人盯得這麽緊？
江之言傷還沒好全，這會兒是讓這兩人氣得說不出話，擺手：“快走吧。”
元春自然也看到江酌來了，飛快道：“那女子除了叫月奴，還有可能贖身之前便懷了身子。”所以她生下江酌這事，才不會叫人懷疑。
“知道了。”
元春看見江酌同她招手了，就說：“藥碗不用收了，明天我再來收。”
話音沒落，人就已經走出去幾步遠了。
江之言出來關門，看著這兩人的背影，心道明天一定來不了。
院子裏，江酌方才明明還招手叫她過來，只等元春真過來，他就轉身走了。
元春看出他故意放慢的步子，三兩步上前，牽人家的手，指尖一碰到，就被江酌抓住了：“一下沒註意，人就跑沒了。”
“還在呢，還在呢。”元春指腹搓了搓江酌的手背，跟在他身後走著，心情悠揚，邊走邊看地上的影子，一前一後，一高一低，卻靠在一起近近的，元春手指，敲了敲江酌的頭頂——平日都摸不到。
她玩得開心，甚至不知道已經被江酌發現了，於是，在元春在他頭頂比牛角的時候，扯了扯她越來越慢的步子：“走不走？”
“走不動了。”元春就停下來，“快來背我。”
江酌彎下腰，把人背起來，看到自己地上的影子，和頭頂上的兩只牛角：“……怎麽大半夜來這裏？”
“有事要說。”
“白日不能說？”
“白日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？”元春抱住他的脖子，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。
“怪我。”江酌點頭，“耽誤你們說話了。”
酸的冒泡泡了——
元春失笑，眼睛彎的像月牙：“才沒有咧。”
“才沒有咧。”江酌就學她，“……也不知喝同一壺水的是誰。”
元春就從後頭捏住了他的兩只耳朵，興師問罪：“好啊，我說當時怎麽不來看我！”
江酌任她捏著，感覺到她指尖溫溫融融的溫度：“還問人家有沒有成家。”
元春楞了一下，反應過來，放開他的耳朵：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這兩年，江酌還猜過江之言是不是故意氣他，沒想到是真的，忍不住嘆了一聲：“做人贅婿就這點不好，看你和別人在一起都沒法說。”
元春“咯咯”笑起來，照著江酌的側臉親了一口，“啵唧”一聲：“說吧說吧，我可寵你了，不會休了你的。”
這日天氣很好，烏雲很淡，星月明亮，月光灑在鵝卵石的小路上，與人影交錯。
江酌將人往上掂了掂：“是不是還沒有洗澡？”
“沒有。”元春怎可能洗了澡還往別的男子屋裏跑，她還是有分寸的。
然後就聽江酌說：“脖子上都是你的口脂香。”
那日之後，江酌沒再追問元春找江之言是什麽事，可元春總覺得他好像知道。
為防止秦王先一步找到月奴的下落，返程的時間很快就定下來了，江之言原是第二日就要走的，前一天卻忽然發生了一件小插曲。
曹思潁的娃娃親找上門來了。
來敲門時，江之言正好在院子裏走路——元春租的這院子不大，半柱香的功夫便能走上一圈，所以橘綠出來開門時，江之言剛好就在附近。
門一開，首先進來的是位雍容華貴的婦人，看起來五十出頭，通身上下珠光寶氣，手上那個翡翠戒環大的嚇人，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是個頭戴玉冠，腰佩玉帶，身著紫金袍子的白|面公子。
江之言被晃了兩下眼睛，看橘綠將他們請去前廳，跟了上去——今日元春和江酌都不在。
此二人是來看曹思穎的。
前廳置了兩盞屏風，曹世敬進來的時候，看到江之言躲在其中一盞後頭喝茶，眼神詫異，但沒戳穿。
來人工部尚書王大人的夫人唐氏及其長子王柬，王夫人同曹思穎寒暄了幾句之後，便開門見山，拿出一對玉鐲子，說兩家小時候有過娃娃親。
曹思穎看了眼那對鐲子，沒接，溫柔笑笑：“婚姻大事，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思潁此次到京中，只是為見舊友，婚事什麽的，思潁不懂，夫人若是想談這些，只怕還得與家父家母商議。”
王夫人見她說得這麽直接，面上也有些尷尬，吶吶著將玉鐲收回來：“……也是，也是，伯母唐突了，只是忽然聽說你也在京城的消息，便想著登門看看。”
“多謝夫人關心，但思潁只是一個小輩，今日怕是招待不周了，還請夫人諒解。”
她這話說得彎彎繞繞，卻已有送客之意。
王夫人自然聽出來了。
她原以為曹思穎看著乖巧文弱，卻是個得理不饒人的，只是短短幾句，便叫她坐不下去，她扯了扯嘴角：“那便不叨擾了，改日一定登門拜訪。”
曹思穎起身送王夫人出門，只還沒跨出門檻，旁邊的屏風便被人撞開了！
曹世敬和王柬兩個人從裏頭跌出來，壓不住的聲音就是一句：“我就看一眼！”
是王柬的聲音——
曹思穎嚇了一跳，連忙背過身，團扇遮面，生怕叫王柬看了去，事發突然之間，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曹思穎身側，遮去了王柬打量的目光——
江之言臉色還不算好，可笑起來卻是世故圓滑，他微微擡了手，是個“請”的手勢，就說：“王夫人，王公子，我送你們。”
王夫人沒想到自家兒子這麽沈不住氣，生氣的話還沒說出口，就被這麽個突然出現的高大男子嚇了一跳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江之言，心有餘悸：“你是哪位？”
“曹小姐的護衛。”江之言笑得溫和，“人手不足，還兼任了門房，請夫人多擔待。”
出了這檔子事，曹思穎是不可能送了，到最後，是曹世敬和江之言將人送出去的。
回來的時候，曹世敬拉著江之言憤憤不平，他年紀還小，說起話來沒輕沒重的：“我家遷出京城的時候，他怎麽沒想著娃娃親，現在好了，就想起來了，我呸！”
曹思潁如今已經十八歲了，高門世家嫁女兒都喜歡留一留，顯得珍重，可就算如此，曹思穎這個年紀還沒嫁人也算晚了。
只就像曹世敬說的那樣，王家見曹家去了定安，便再沒提過這事，如今十幾年過去了，體面人家就該默契地當這是個玩笑話，只不成想王家見江酌得勢，曹家又和江家交好，忽然又轉過頭巴結起來，那就別怪人不待見。
再說王夫人此番來得唐突，帖子沒有，是料定了他們家裏沒個長輩，想著稀裏糊塗要留她個話柄，這便是想欺負曹思穎了——哪有男方家長直接同女方談婚論嫁的道理，曹思穎若是應了半句，她的名聲便不用要了。
王家的早上來的，晚上曹思穎便給父親寫了信。
還沒動筆呢，江之言便來了，說自己明日要走，問橘綠她們有沒有什麽東西要送回去。
曹思穎捏著筆，剛好站在窗口。
微風輕卷人鬢發，江之言站在院子裏，看到她了，就直接道：“我幫你送回去啊。”
撫仙頂。
今日有人包場。
周媽媽挪著步子出來，依舊是半年前那個風情萬種的模樣：“江大人如今是真發跡了，都要到京城做官了，以後想再見一面，怕是難了。”
江之言笑了笑：“說起來，我與媽媽相識也快六年了。”
“是啊，六年呢，還沒見過你什麽時候這麽大方。”周媽媽支著下巴，今日的場子就是江之言包的，“只今日第一次包了場，要不要順便開個苞？”
這話猝不及防，叫江之言被酒嗆得直咳。
周媽媽笑得更深了，不過是取笑：“我這裏同江大人一般的姑娘多的是，江大人真的不想試試？還是說，還惦記著你那個心上人。”
周媽媽說的這心上人，江之言自然知道說的是哪位，只酒意上頭，不知為何，他一瞬間想起來的人竟然不是元春，他連忙擺了擺手：“姑娘我就不要了，只今日確實是要和周媽媽打聽一個人。”
他說了月奴的名字，周媽媽的笑容便停住了，掀眸直直地看著他。
半晌：“江大人說的這人，我還真沒聽說過。”
都是老相識了，江之言還能聽不懂她說的是真是假嗎？他笑了笑：“周媽媽見多識廣，不妨直說，要怎麽樣，才能聽過呢？”
周媽媽捏著自己的指尖，她聽說江之言還重傷未愈，於是：“我這有十壇酒。”
“全上吧，今日我一定要知道。”
半月後，常山關。
馬車在山道上疾馳，車輪與四蹄交夾奔響，卻有群山環震之音。
車夫汗淚俱下，絕望地往後頭一看，只見如烏雲般烈馬在身後追趕，聲勢浩大，劈天蓋地，如雷鳴般鋪天蓋地，與之相比，竟是這麽的渺小——
他嚇得四肢癱軟，握著韁繩的手一直在顫，不住地揮舞，卻根本控制不住方向，箭矢夾著夜色破空而來，不一會兒便將馬車射成了篩子，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，便被後頭射來的箭矢貫穿了喉嚨。
馬兒失控，在山道間亂竄，一個拐角的功夫便翻下了山溝。
只就算如此，追殺的人還是沒有放過，他們下了馬，換了鬣狗追尋，終於在天亮之時，在山腳找到了跌下來的馬車。
眾人喜出望外，高呼：“大人，這已經是最後一輛了！”
只他們將破成木板的馬車挖開，裏頭除了一劍封喉的馬夫，便只剩一堆黑色的石頭……
與此同時，鄉間小路上。
一支車隊正在村裏收糧，聽他們的語氣，好像還要往北去。
車隊長長，上頭都是糧食，看樣子是收了一路，也不知是哪家地主，生意竟做得如此大——
“真是辛苦月姨娘了，還勞您跟著我們收糧食。”
她就坐在車前，一張明艷動人的臉藏在頭巾裏，手中還握著一根趕牛的皮鞭：“無妨，在廟裏待久了，走走停停四處看看也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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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風習習, 天邊掛月，星鬥幾顆。
江之言面色蒼白，看到元春這個時辰進來, 咳得又急了些，詫異：“江酌走了？”
元春不知他為何忽然問這個：“……沒有，他在洗澡。”
“原來是偷偷溜過來的……”江之言嘀嘀咕咕道, 只這麽說完, 卻覺得好似也不大好, 於是把話說得快了些, “你知道什麽？”
元春將藥碗放下，那藥剛出爐的，將元春的指尖燙的微紅：“江霽江大人雖然只有酌哥一個孩子, 年輕時卻納過一房妾室, 該女子名叫月奴。”
“據我所知，江大人同江夫人感情甚篤, 又是青梅竹馬，大抵不應該也不會在成親的第二年便納妾才是……算算時日，江夫人有酌哥的時候，正恰是月奴被擡進江府的時間，結合江大人往後種種, 想來之所以會納妾, 應該也是為了替酌哥隱藏身份。”元春默了默，難怪隱哥從小便認為自己是月奴的孩子。
江之言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, 心中驚詫不已——當初他知道江酌是先帝血脈時, 也有過不少猜想, 但猜的最多的，也不過是江酌是被送進江家寄養, 是莊皇後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所為，而江霽的夫人莊越清與莊皇後又是姐妹，江夫人難產早逝，江霽把這個孩子當作了自己的親子，所以才會這樣不顧性命地保護江酌，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江酌竟然真是莊越清的兒子。
如果是這樣，那便是先帝與江夫人有過什麽。
江之言心思百轉千回，難怪事到如今，能證明江酌身份的人了了——君與臣妻，此等宮闈秘辛，只怕並不光彩……
而也就像他說的，不管是那種猜想，江霽都不應該納妾，月奴在故事裏像是一個多餘的人，只真的多餘嗎？
江之言沒能想出頭緒，卻又驚訝，沒想到江酌竟把這種事都告訴元春了……他忽然覺得自己藏的那半吊錢的秘密像個笑話。
勺子輕碰瓷碗的聲音叫他回神。
江之言自嘲一笑，問：“這個月奴是什麽人？”
“是個藝伎。”元春道。
江之言心下了然，難怪元春會來同他講，只他沈思片刻，道：“……寫信不成，此事我親自去定安問問周媽媽，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麽蛛絲馬跡。”
元春確實是來拜托他的，只也知道他有傷在身，不知自己這樣，算不算刁難，她遲疑問道：“……你這身子成嗎？”
只男人哪聽得了這樣的話？
江之言扶額：“……深夜子時，你還是不要用這種語氣，在這種時候，問我這種問題。”元春想到什麽，往後幾步，退到了門口：“你不覺得勉強便好。”
只話音剛落，院子外頭就來了聲音，江之言瞥了一眼，果然是江酌——這才過了不到半刻鐘，這人要不要把人盯得這麽緊？
江之言傷還沒好全，這會兒是讓這兩人氣得說不出話，擺手：“快走吧。”
元春自然也看到江酌來了，飛快道：“那女子除了叫月奴，還有可能贖身之前便懷了身子。”所以她生下江酌這事，才不會叫人懷疑。
“知道了。”
元春看見江酌同她招手了，就說：“藥碗不用收了，明天我再來收。”
話音沒落，人就已經走出去幾步遠了。
江之言出來關門，看著這兩人的背影，心道明天一定來不了。
院子裏，江酌方才明明還招手叫她過來，只等元春真過來，他就轉身走了。
元春看出他故意放慢的步子，三兩步上前，牽人家的手，指尖一碰到，就被江酌抓住了：“一下沒註意，人就跑沒了。”
“還在呢，還在呢。”元春指腹搓了搓江酌的手背，跟在他身後走著，心情悠揚，邊走邊看地上的影子，一前一後，一高一低，卻靠在一起近近的，元春手指，敲了敲江酌的頭頂——平日都摸不到。
她玩得開心，甚至不知道已經被江酌發現了，於是，在元春在他頭頂比牛角的時候，扯了扯她越來越慢的步子：“走不走？”
“走不動了。”元春就停下來，“快來背我。”
江酌彎下腰，把人背起來，看到自己地上的影子，和頭頂上的兩只牛角：“……怎麽大半夜來這裏？”
“有事要說。”
“白日不能說？”
“白日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？”元春抱住他的脖子，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。
“怪我。”江酌點頭，“耽誤你們說話了。”
酸的冒泡泡了——
元春失笑，眼睛彎的像月牙：“才沒有咧。”
“才沒有咧。”江酌就學她，“……也不知喝同一壺水的是誰。”
元春就從後頭捏住了他的兩只耳朵，興師問罪：“好啊，我說當時怎麽不來看我！”
江酌任她捏著，感覺到她指尖溫溫融融的溫度：“還問人家有沒有成家。”
元春楞了一下，反應過來，放開他的耳朵：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這兩年，江酌還猜過江之言是不是故意氣他，沒想到是真的，忍不住嘆了一聲：“做人贅婿就這點不好，看你和別人在一起都沒法說。”
元春“咯咯”笑起來，照著江酌的側臉親了一口，“啵唧”一聲：“說吧說吧，我可寵你了，不會休了你的。”
這日天氣很好，烏雲很淡，星月明亮，月光灑在鵝卵石的小路上，與人影交錯。
江酌將人往上掂了掂：“是不是還沒有洗澡？”
“沒有。”元春怎可能洗了澡還往別的男子屋裏跑，她還是有分寸的。
然後就聽江酌說：“脖子上都是你的口脂香。”
那日之後，江酌沒再追問元春找江之言是什麽事，可元春總覺得他好像知道。
為防止秦王先一步找到月奴的下落，返程的時間很快就定下來了，江之言原是第二日就要走的，前一天卻忽然發生了一件小插曲。
曹思潁的娃娃親找上門來了。
來敲門時，江之言正好在院子裏走路——元春租的這院子不大，半柱香的功夫便能走上一圈，所以橘綠出來開門時，江之言剛好就在附近。
門一開，首先進來的是位雍容華貴的婦人，看起來五十出頭，通身上下珠光寶氣，手上那個翡翠戒環大的嚇人，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是個頭戴玉冠，腰佩玉帶，身著紫金袍子的白|面公子。
江之言被晃了兩下眼睛，看橘綠將他們請去前廳，跟了上去——今日元春和江酌都不在。
此二人是來看曹思穎的。
前廳置了兩盞屏風，曹世敬進來的時候，看到江之言躲在其中一盞後頭喝茶，眼神詫異，但沒戳穿。
來人工部尚書王大人的夫人唐氏及其長子王柬，王夫人同曹思穎寒暄了幾句之後，便開門見山，拿出一對玉鐲子，說兩家小時候有過娃娃親。
曹思穎看了眼那對鐲子，沒接，溫柔笑笑：“婚姻大事，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思潁此次到京中，只是為見舊友，婚事什麽的，思潁不懂，夫人若是想談這些，只怕還得與家父家母商議。”
王夫人見她說得這麽直接，面上也有些尷尬，吶吶著將玉鐲收回來：“……也是，也是，伯母唐突了，只是忽然聽說你也在京城的消息，便想著登門看看。”
“多謝夫人關心，但思潁只是一個小輩，今日怕是招待不周了，還請夫人諒解。”
她這話說得彎彎繞繞，卻已有送客之意。
王夫人自然聽出來了。
她原以為曹思穎看著乖巧文弱，卻是個得理不饒人的，只是短短幾句，便叫她坐不下去，她扯了扯嘴角：“那便不叨擾了，改日一定登門拜訪。”
曹思穎起身送王夫人出門，只還沒跨出門檻，旁邊的屏風便被人撞開了！
曹世敬和王柬兩個人從裏頭跌出來，壓不住的聲音就是一句：“我就看一眼！”
是王柬的聲音——
曹思穎嚇了一跳，連忙背過身，團扇遮面，生怕叫王柬看了去，事發突然之間，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曹思穎身側，遮去了王柬打量的目光——
江之言臉色還不算好，可笑起來卻是世故圓滑，他微微擡了手，是個“請”的手勢，就說：“王夫人，王公子，我送你們。”
王夫人沒想到自家兒子這麽沈不住氣，生氣的話還沒說出口，就被這麽個突然出現的高大男子嚇了一跳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江之言，心有餘悸：“你是哪位？”
“曹小姐的護衛。”江之言笑得溫和，“人手不足，還兼任了門房，請夫人多擔待。”
出了這檔子事，曹思穎是不可能送了，到最後，是曹世敬和江之言將人送出去的。
回來的時候，曹世敬拉著江之言憤憤不平，他年紀還小，說起話來沒輕沒重的：“我家遷出京城的時候，他怎麽沒想著娃娃親，現在好了，就想起來了，我呸！”
曹思潁如今已經十八歲了，高門世家嫁女兒都喜歡留一留，顯得珍重，可就算如此，曹思穎這個年紀還沒嫁人也算晚了。
只就像曹世敬說的那樣，王家見曹家去了定安，便再沒提過這事，如今十幾年過去了，體面人家就該默契地當這是個玩笑話，只不成想王家見江酌得勢，曹家又和江家交好，忽然又轉過頭巴結起來，那就別怪人不待見。
再說王夫人此番來得唐突，帖子沒有，是料定了他們家裏沒個長輩，想著稀裏糊塗要留她個話柄，這便是想欺負曹思穎了——哪有男方家長直接同女方談婚論嫁的道理，曹思穎若是應了半句，她的名聲便不用要了。
王家的早上來的，晚上曹思穎便給父親寫了信。
還沒動筆呢，江之言便來了，說自己明日要走，問橘綠她們有沒有什麽東西要送回去。
曹思穎捏著筆，剛好站在窗口。
微風輕卷人鬢發，江之言站在院子裏，看到她了，就直接道：“我幫你送回去啊。”
撫仙頂。
今日有人包場。
周媽媽挪著步子出來，依舊是半年前那個風情萬種的模樣：“江大人如今是真發跡了，都要到京城做官了，以後想再見一面，怕是難了。”
江之言笑了笑：“說起來，我與媽媽相識也快六年了。”
“是啊，六年呢，還沒見過你什麽時候這麽大方。”周媽媽支著下巴，今日的場子就是江之言包的，“只今日第一次包了場，要不要順便開個苞？”
這話猝不及防，叫江之言被酒嗆得直咳。
周媽媽笑得更深了，不過是取笑：“我這裏同江大人一般的姑娘多的是，江大人真的不想試試？還是說，還惦記著你那個心上人。”
周媽媽說的這心上人，江之言自然知道說的是哪位，只酒意上頭，不知為何，他一瞬間想起來的人竟然不是元春，他連忙擺了擺手：“姑娘我就不要了，只今日確實是要和周媽媽打聽一個人。”
他說了月奴的名字，周媽媽的笑容便停住了，掀眸直直地看著他。
半晌：“江大人說的這人，我還真沒聽說過。”
都是老相識了，江之言還能聽不懂她說的是真是假嗎？他笑了笑：“周媽媽見多識廣，不妨直說，要怎麽樣，才能聽過呢？”
周媽媽捏著自己的指尖，她聽說江之言還重傷未愈，於是：“我這有十壇酒。”
“全上吧，今日我一定要知道。”
半月後，常山關。
馬車在山道上疾馳，車輪與四蹄交夾奔響，卻有群山環震之音。
車夫汗淚俱下，絕望地往後頭一看，只見如烏雲般烈馬在身後追趕，聲勢浩大，劈天蓋地，如雷鳴般鋪天蓋地，與之相比，竟是這麽的渺小——
他嚇得四肢癱軟，握著韁繩的手一直在顫，不住地揮舞，卻根本控制不住方向，箭矢夾著夜色破空而來，不一會兒便將馬車射成了篩子，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，便被後頭射來的箭矢貫穿了喉嚨。
馬兒失控，在山道間亂竄，一個拐角的功夫便翻下了山溝。
只就算如此，追殺的人還是沒有放過，他們下了馬，換了鬣狗追尋，終於在天亮之時，在山腳找到了跌下來的馬車。
眾人喜出望外，高呼：“大人，這已經是最後一輛了！”
只他們將破成木板的馬車挖開，裏頭除了一劍封喉的馬夫，便只剩一堆黑色的石頭……
與此同時，鄉間小路上。
一支車隊正在村裏收糧，聽他們的語氣，好像還要往北去。
車隊長長，上頭都是糧食，看樣子是收了一路，也不知是哪家地主，生意竟做得如此大——
“真是辛苦月姨娘了，還勞您跟著我們收糧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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